一陣平穩從遠處而近的嗚笛聲,穿越車廂的後坐;驀然從車中倒後鏡回望,嗚聲帶來的驚覺性本能地叫雙手把方向盤一轉,讓車子駛向一旁。瞬間,紅色白色的閃光在車廂中反照著,還來不及看個究竟,飛快的救護車便從車旁擦身而過,留下在空中盪漾被翻起的塵土、因車過氣流產生的微震、及慢慢遠去的嗚聲。「一輛救護車!」-後座中傳來一陣喧嚷;「是的,讓我們為車上人的安危禱告吧!」- 前座傳來一份回應。
或許是傳統中國人對白領工作的一種趨慕、而對其他工作的一份偏見,在溫哥華我們確實較少看見作救護員的中國人。我記得曾看過馬田史高斯 (Martin Scorsese) 的「穿梭陰陽界」(Bringing Out the Dead) ,片中對救護員的描述,不單沒有釋去我對此專業的迷思,反而加深了我對它的誤解。但當近日本地新聞不斷充斥著關於士達孔拿公園 (Strathcona Park) 一帶的濫藥及持械事件,我卻對這些第一時間施援的救護員多了一份欣賞,感謝他們常被忽視的勞苦、及察覺他們不被重視的重要性。Nahum 從事救護工作已超過 20 年。他曾是卑斯緊急醫療服務南都會區的分區經理,他亦是史無前例從文職重返前線的第一人。他是草擬並督導今年疫情初從武漢撤僑抵溫後安全措施的人,他亦是一位丈夫、一名父親、一個學生、一個基督徒、一位傳道人。
叫 Nahum 生命變得傳奇的,不單是他那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傳道人 / 救護員身份,而是他所經歷無數的傳奇故事,而我有幸從他口中得聞一二。這些故事足以叫我全面地重新為福音及佈道定位,亦讓我看到我們的教會是如何狹隘及有限。與 Nahum 的一席話實在難以於一文中盡述,惟把重點及精要紀錄與眾分享。作為一位第一時間的救援人員,Nahum 所到之處確非常人所及。Oppenheimer 公園及 Strathcona 公園絕非幽閒漫步之選,其污名是多級政府頭痛之源。然而,救護員卻是少數得以進入,面對面接觸內裡有需要的一群的人;不單處理他們身體上的需要,更挽回他們人的尊嚴,重拾「人類感」(human beingness)。「不論斷」是進入這些高危之地的先決條件。
「於溫市東端,食物是次要,有瓦遮頭才是最重要。」
「他們學懂如何去保護自己 ... "F- - - You" 是他們的見面詞 (Hello!),而 "F- - - Off" 於他們而言便是再見 (Goodbye)。當我們有所認知,對他們的看法亦會有所不同。」Nahum 對他們的認識源於一位曾住在溫市東端的女孩子 Jackie(假名)。Jackie 原是一本地幫派頭子的女朋友,面對對方的惡待,她一直都逆來順受,直至於一次爭鬧中,男方以手槍指向她並向她射擊,她決定逃奔離開。無家、無物,她淪落溫市東端街頭。Jackie 告訴 Nahum 她從來沒有以賣淫為生,但並不代表她沒考量過 - 「與其每晚於街上被人侵犯,何不以身體作交易能夠換取一晚有瓦遮頭?」你能看到他們如何及為何有如斯不一樣的思想嗎?她會寧願被一個她認識的人對她胡作非為,卻能有一夜棲宿,而不願在外於街頭被人強姦侵犯。但 Jackie 堅持不屈服於這思想。
偶然的機會讓地區社會服務機構找到 Jackie,她開始於便利店工作。後來她遇到一名退休輔導員堅持不收費為她輔導。Nahum 在 Jackie 就讀救護員課程時遇上她,他是她就讀聖約翰救傷隊課程作義務急救員時的教官,亦是救傷隊的牧師。期間,Nahum 曾處理一宗 Jackie 提出有關上級對她性騷擾的投訴,通常這等事情最終都會不了了之。然而 Nahum 在一次與 Jackie 祈禱時,他聽到聖靈清楚地向他說:「去照顧她」。在回家與妻子商討後,他們全家決定,接待 Jackie 進入這個「家」。一週四晚,Jackie 會與他們一家共進晚餐,同度時光,誠如家人。
Nahum 還把 Jackie 帶到教會。崇拜中,Jackie 會不斷狂抓手臂,此舉並非出於騷癢,而是被不知明的纏繞引致心理投射的反應。此無從得知的情況一直不能解開,直至數月後,一次與一位專業於創傷症候群的心理學家及精神科醫生的輔導中,謎底終於解開。原來 Jackie 第一次被性侵,便是 - 被一位牧師,在教會中。
Jackie 留在 Nahum 家中兩年。在完成了救護員訓練後,Nahum 對 Jackie 說:「我能為妳所作、能給妳的我都作了、給了,現在是妳可以獨立站起來的時候了。我會傷心不捨,但我知這是我應該作的事。」
在於 Nahum 交談中,我意識到 - 作為教會,我們實在有負於成為教會。我們成為了社會中的上等人,於外在的光環中自負,以有色眼鏡看待貧窮人。我們有感被他們褻瀆,我們抗拒他們的污穢,我們甚至不由自主地忘記他們乃為人,我們自主性地與他們分別隔絶,為保我們的超然聖潔。不知不覺間,我們竟成了法利賽人。
我們把基督的福音狹義化,置諸盒子中(put into a box)。我們傳講「盒子」,我們把人擠進「盒子」,最終教會便與社會上的流放者、貧窮人、娼妓、癮君子脫鈎。這豈不是我們常見的現象嗎?在溫哥華普遍的一所中型教會內,大多數都是有穩定工作、自置物業、經濟獨立的家庭。無家、貧窮、癮癖等只是有待政府解決而與教會無任相干的問題。我拒絕去接受此意識形態!求主憐憫我們、赦免我們的一切過犯。
Nahum 讓我明白,何謂視每一生命為上帝的兒女,他是活出信仰的一活例。作為一個專業救護員,他必須政治正確地不能在工作中口傳福音。然而,他卻在每天與人相遇相處中,活現福音於人眼前,叫福音讓人看見。什麼叫一個人有吸引力?是美貌、知識、智慧嗎?是金錢、健康、學位、成就嗎?抑或另有其事、另有其物?或許我們每一個都需要一個不一樣的牧師,激勵我們走那不一樣的基督信仰旅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