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特稿】鐘(二題)

 

鐘(一)

溫哥華的學校都開一門工藝課,因兒子選修了所在中學開設的工藝課,幾年內,家裡陸續多了十來件兒子做的工藝品--絨布鴨嘴獸、金屬蛇形戒指、木刻畫、木製首飾盒等等,這些作品,結構一件比一件複雜,手工一件比一件精巧,雖是在老師指導下完成,但主要還是他自己設計,自己制造的。畢業前,他又拿回來一個挂鐘--中學期間最後一件作品。

挂鐘底板約兩掌長一掌寬,從外向內用淺咖啡、深咖啡、白三種顏色木頭對稱拼接而成。木頭方角不一,大小各異,但量度準確,比例適中,線條平滑,拼工精細。居中的白木,被他裁成豎寬橫窄的變型十字,橫,向兩端尖出,乍看像婦人雙手叉腰,再加抽象,竟有點接近斷臂維納斯,不過是站直了的。鐘面圓頭燕尾,仿似一頂武士的頭盔。時針分針是一副塑料刀叉,秒針尖長,恰如一把出鞘的長劍。我們一致同意讓兒子選家中他最喜歡的地方展示,兒子決定掛在樓下的書房。經春秋驗證,這鐘走時準確,從此,書房壁上,一把長劍領著一副刀叉日夜旋轉。我總覺得這個設計藏著深意,某日問兒子,兒子搖搖頭,聳聳肩。

我說:"設計怎能沒意思?譬如那副刀叉,到底象徵什麼?"

他說:"因為合襯。我感覺無論顏色、長短、大小、材質都很合襯就用了。"

我仰頭看鐘,長久沉思後猛然醒悟:長劍、頭盔、刀叉、十字架、維納斯,這不正是一部人類史嗎? 神創天地造光陰之後再造人,人也從此進入了時間的過程中。自從始祖犯罪,墮落的人便打著真理、公義的旗號,以宗教、文化、政治為遮羞布,高呼真善美而頂盔披甲,劍刺四方。為了撇清罪責,高舉自己,滿足自身的慾望,哪管維納斯變東施,十字架變形?兒啊,這才是最傳神的合襯!沒想到你的隨意之作竟歪打正著,勝過半櫥書!

某天,我忽然發現兒子將 Ⅷ 裝到 XII 點上,想想錯得正常。他是同輩人中的老大,還是個男孩,自然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,假如沒有蒙神救贖,一定只能淪落為只懂得手持刀叉,隨飛逝時光茫然旋轉的行尸走肉之人。

不久有來訪好友眼尖,也看見了這疵漏進而闡發感概:此鐘道出了時間真諦!光陰本無點,無所謂過去、未來。人的前世今生後世都是一個圓圈,我們的今生,就像時針指在 Ⅷ 和 XII 之間一樣,過去也是將來﹐將來也是現在。因此啊,我們要好好保護這地球,以確保我們將來無論輪迴做人做獸,也有安身之處。

馬上有人否定其高論:人,哪來什麼前世今生?我們做人不過是偶然而成的。人生一世說過就過,一過就一了百了,記得《紅樓夢》的 "好了歌" 嗎?別癡人說夢了,及時行樂才不枉此生,死了就跟一切無關了。快樂的聚會總不該講這些話題,無論信什麼不信什麼,這分鐘總是要過,快樂過好每一秒才是最實在的信仰,來,聽聽音樂跳跳舞,人就會無心爭吵了。

曼妙的樂聲和 "滴答" 的鐘聲交融,合成一副無形的齒輪,正在將一切無聲吞沒,若非蒙 神拯救,我的靈魂也只能被其絞殺。旋轉的刀叉如同無形之路,不斷地把人帶向它的盡頭。我彷佛立在末世的邊緣,往時間的懸崖下探頭,無邊的不滅火海正在升起,到那日,一切連同時間都被焚毀,誰也不能妄想依附光陰不滅而輪迴,跳出煉獄逃脫審判。

人啊,都當儆醒,認識時間的真相,你便得到了進入永恆榮耀的鑰匙!悔改吧,何必滅亡!

鐘(二

初到溫哥華,買東西總要先把價錢折成人民幣,覺得什麼都貴而挑便宜的買,買鐘亦然。結果那些鐘大多是自由散漫不受約束的 "依時撥",同時步伐響亮,常讓難以入睡的我聽鐘到天明。

溫哥華冬春多雨,夏秋晴朗。我們剛到埠時,正值晚冬,窗門內外,滴答鐘應滴答雨,聲聲淒,點點冷,雨打空濛,鐘敲沉寂,直叫人萬念生悲,無從安息。好容易熬到百花爭艷的時節,卻又無端地傷花哀月。夏秋,北美的夜空藍成深深的憂鬱,漫天雲彩,像被蘇武的長鞭卷落,全堆在離人的心頭。彷佛,我不是臥在新禧年的榻上,而是躺在古時的幽州歌台,聽陳子昂念天地之悠悠﹐淚灑千秋。多少次我嘯問夜空:古人已古啊此生何屬?蘇武牧羊還可手握漢鞭,我手上有什麼?多少次,我的身體與心靈被鐘聲撕開,一半丟進黑夜,一半扔回唐宋。

然而我又不能把鐘扔掉,因為在一切陌生的新大陸,唯有這鐘聲是僅存的熟悉。每晚,不安的靈魂依附著縹緲鐘聲遠涉重洋,一步一步走向小街深巷,回歸聽兒時的自鳴鐘才能安息。叮噹聲,紅歌樣板戲一定附聲而來,雖然我深知它們與扭曲的價值觀和醜惡的歷史連為一體,但可憐我的靈魂除此安撫之外無處安生。為躲避未來的恐懼,我唯有躲進回憶。我對鐘聲的情感像鐘擺,在痛恨和依戀之間蕩來蕩去。

記得小時候老鐘的臉上,有兩個令我著迷的對稱小洞,每逢鐘錘停擺,媽媽便會吩咐我:"去看看張阿姨家的鐘,回來告訴我幾點",然後自己爬上椅子,用一把奇怪的鑰匙插進洞裡,像鄰居張阿姨擰她不聽話的兒子的耳朵那樣旋擰,之後,鐘擺又繼續左右擺動,叮噹作響。我那時認定:一定要先把丟失的時間先找回來,那鐘才會動的,老師不是也常常說要掌握時間,爭分奪秒作時間的主人嗎?有一次我就說:媽媽,你握著時間的鑰匙,你是它的主人。媽媽很認真地回答:時間沒有主人,將來,它會將我們收進一個洞裡,我們要好好做人,才能再從另一個洞口出來。

人怎能躲進那個小洞裡?跟做好人有什麼關係呢?時間和人究竟誰是主,老師和媽媽說的究竟哪個對?這些問題與我的年歲一起增長,紛紜解學說莫衷一是,越解越困惑,我想,大概這些困惑會與我相隨到生命最後一息。誰料在這片新大陸上,年近半百的我被一隻無形大手一把揪住:"我就是時間的主!來,給你答案!" 從此,我手上多了一本《聖經》,靈魂再也不會無處棲息。

某個深夜,我夢見鐘面的兩個洞變成一雙眼盯著我問:你真的明白時間,認識時間的主嗎?假如,你現在躺在床上苟延殘喘,快要進入洞中被時間封存,發現自己丟掉了一生的時間,你還能爬起來去尋找嗎?你可知道若自以為得救卻仍然錯解時間,時間的主將會把你丟進永遠的黑暗,用時間成為你永恆的咒詛嗎?

我駭然驚一身涼汗,於是起床,披衣走到書房。

窗外,星寒月冷,秋風索索;遠處,市中心的霓虹令天上的星宿失色,高架列車,在閃爍燈火與失色星宿之間穿行。時值萬聖節剛過,一隻不肯撤退的南瓜鬼躲在對面屋角,硬撐著日益腐朽的身體,偷窺提早登場的聖誕燈火。一群人從屋裡出來,高談闊論嬉笑打鬧著鑽進汽車。汽車低嚎一聲,圓眼驀睜﹐旋即衝進黑暗。藉著那束光,我仿佛看到自己的過往,那時,我全然不知這快樂將會把我帶往何方。

"嘀嗒嘀嗒",合著墻上的鐘聲,我彷佛聽到神人摩西的禱告:

"主啊,您世世代代作我們的居所。諸山未曾生出,地與世界您未曾造成,從亙古到永遠,您是神。您使人歸於塵土,說,你們世人要回歸。我們經過的日子,都在您震怒之下。我們度盡的年歲,好像一聲歎息。求您指教我們怎樣數算自己的日子,好叫我們得著智慧的心。"(詩篇90:1、2、3、9、12)

摩西啊,若非神的啟示,誰會知道人從哪裡來往哪裡去,人的智慧,竟是從認識時間的真相開始。若無 神的恩典,我們只會竭力追逐世間的物質,而放棄人最後擁有的寶貝--時間!

"起初,神創造天地。 神稱光為晝,稱暗為夜。有晚上、有早晨﹐這是頭一日。 神就照著自己的形象造人。"(創世紀1:1、5、27)

神,先創造出可見的空間和不可見的時間,構成宇宙﹐再造人放在其中。"祂從一本造出萬族的人,住在全地,並且預先定準他們的年限,和所住的疆界。"(使徒行傳17:26)但因人悖逆 神而與 神分離,人用有限的認知和物質的眼睛去觀察世界,解釋生命。看到周而復始的春華秋實,就認定一切生命亦然如此。由著錯解時間,人活在混亂顛倒之中,不敢前瞻未來,只願回顧往昔;又恃方長來日,卻悲苦短人生;明明連自己下一秒都無法把握,卻自信滿滿地宣告生命無限輪迴;將自己不滅的靈魂,寄託在可滅的物質之上,甚至相信憑一己之力穿越時空﹐化蛹為蝶。至死不知時間,就是橫在人面前的一道深淵,不認識時間和生命的主,無人可以飛躍跨越!

"嘀嗒嘀嗒",鐘繼續在走。我的生命如同在博雅渡口的雅各,在被罪追趕與罪爭戰中一拐一瘸地前行,我的靈性就像老殘掛鐘,時常需要被 神調正。十字架,將我的目光從回顧轉為仰望,教我立足有限思念永恆。主耶穌說的:"人若賺得全世界,賠上自己的生命,有什麼益處呢?人還能拿什麼換生命呢?"(馬太福音16:26)原來,獲得生命就是在新天地中擁有無限的時間﹐而生命的意義就是認識時間的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