筆者一輩子做男人,直到最近被邀請在一個「男人會議」中分享, 才認真地整理一下自己作為男人的心路歷程。當我回顧我男性角色 (manhood) 的時候,自然而然就想起在我一生中塑造我男人角色的女人。事實上沒有「女人」角色出現,就沒有「男人」這個相對的定位。聖經創世記記載,神起初創造亞當,聖經稱呼為「那人」(創2:15及2:18)。直到上帝用「那人」身上所取的肋骨,又把肉合起來 ......,造成一個女人(創2:21-22),亞當便被稱為「男人」 (創2:23)。
塑造我男性角色的第一個女性當然是我的母親。在我童年的記憶中,母親是一個能幹、持家有道和刻苦的婦人。在貧窮的歲月裏,她給我的印象,是經常面帶愁容、內裡隱藏著一份屈辱和哀愁。在我還未出生之前,我母親已生下四個女孩和兩個男孩,不知怎的,兩個男孩分別因病去世。在傳統的鄉村地區,我母親因此抬不起頭,直到我的出現,帶給她新的希望和榮耀。
所以自小我就渴望勤奮向上,出人頭地,保護母親不受欺凌,供養她,免得她受苦,並要有所成就,使她得到光榮。男人,對我而言,就是要做他身旁女人的英雄,伸張正義,看顧孤兒寡婦。同樣地,我的自我價值,就建基在能否得到母親的讚許,做人有沒有用,很在乎身旁女人的反應。
在婚姻中遇到我人生第二個最重要的女人。作為男人,我繼續擔負「英雄」的角色,努力工作,爭取成就。很快,我發現,我太太不是另一位的「母親」。她不需要從我身上得到榮耀,來洗刷過往的屈辱;她也不需要從我身上得到經濟的安全感。我在進修、事業、參政等方面的成就,不再是她生命的優先考慮。每當我回家向她展示我在外主持的講座很受歡迎,或者記者招待會吸引很多傳媒報導,她的第一個回應是:「唔好驕傲!] 這真是冷水一盆。這個家裏的「反對黨」,就成了我男性身份再思的最大力量。我慢慢發現,我太太需要的不是一個「英雄」,而是一個「愛人」 (Lover rather than hero) 。她眼中的丈夫是謙虛、恩慈、忠心及熱誠於信仰生活的男人。
正在平衡「英雄」,和「愛人」角色的時候,我生命中出現第三個女人。她就是我唯一的女兒。這個小寶貝很快成為家庭的中心點,而我亦進入男性(父親)定位的第三度探索。在這個脆弱小生命面前,我要做一個怎樣的男人呢? 她不但需要一個「英雄」式的父親,保護她,陪伴她上高山、探險境,她更需要一個恩慈的父親。每晚在床邊講故事,又願意聆聽及寬恕。在這個小女人心中我是個英雄,同時也是個愛人。
經歷了半個世紀,竭力扮演「英雄」、「愛人」,甚至「英雄兼愛人」的角色。當中得到無數的讚許、感謝和掌聲。同時亦成為我成長、自我認識及待人處事的一個珍貴的培育平台。但是,在這些讚許和掌聲的背後,隱若潛藏著不少的血汗、苦澀、情感的壓制、恐懼和不安。做一個「稱職」的男人殊不容易。
現在,我母親已去世多年,我不需要為她而扮演英雄的角色。婚姻亦進入第 29 個年頭,「愛人」的角色慢慢掌握過來,女兒亦已成年,父親的角色亦淡化下來。作為一個中年男人,我不用再竭力回應身旁女性的期望和需要,我開始會問: 「我是誰?」如果沒有男人角色的我,會是一個怎麼樣的人?我究竟為誰而活?我又如何整理前半生的得失與成敗?為了演好男人的角色,長年累月鞭策自己,東奔西跑,營營役役。現在,當靜下來的時候,我開始檢視一下鮮為人知的傷痕,久忘了的情懷和心靈深處的害怕與不安。男人,在這個時候,會面臨兩個很大的空洞,一個是情感,另一個是靈性。
在情感的空洞裏,男人開始重新追尋他的感情世界,去追求愛與被愛,去嘗試接觸隱藏多時而被壓制的情感。中年的我一方面自我肯定過往在扮演男性角色所付出的辛勞和成就;接受和寬恕所犯的過錯;及擁抱留下來的傷痛和破碎。另一方面,男人開始不單用「男人」的角色去觸摸這個世界。性別不再突顯於自我的思維、情感的表達和人生的方向。這個時候,男人不期然進入另一個空洞,靈性向度的追尋。
我開始再問: 「我是誰?」「人為何物?」「上帝又是誰?」「上帝與我何干?」
當亞當未被稱為「男人」之前,聖經稱他為「那人」。故此,當我要追尋「我是誰?」的時候,就首先要知道「那人」是誰。「耶和華上帝用地上的塵土造人,將生氣吹在他鼻孔裏,他就成了有靈的活人......」 (創2:7)。我們每個人都是有靈的活人,從神而生,與神相連,最終亦要回歸那位賜生命的神。
在這個靈性的空洞裏,男人角色中的爭競、成就、擁有、英雄......, 都無法帶來真正的滿足。在靈性生命的追尋中, 我慢慢從「男人」走回「那人」。從追逐「男人」角色轉變為追尋「那人」的本相。生命的本質不是爭競,而是施贈。不是擁有, 而是放下。在面對這個靈性的空洞,男人角色的依歸,不是女人,而是賜生命的神。只有重新醒覺我們是有靈的活人,在世的旅程,是要回歸創造者的懷抱。這樣,我們便開始找到自己, 重尋男人真正的位份。
(作者為前中僑互助會行政總裁、溫哥華華人信義會會友, 溫哥華市警監會委員,現就讀維真神學院神學研究碩士課程)